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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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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耕望先生像
嚴耕望《兩漢太守刺史表》訂正──高祖時期的王國丞相*
游逸飛**
嚴耕望先生的《兩漢太守刺史表》向為漢史重要工具書,[1]不少研究的統計資料皆參考此書。[2]但嚴先生自承「此書乃病中消遣之作,只就素材略加排比,未能深究,為平生述作中功力最弱,工作最懈之一部,故不甚重視。」[3]此說雖為謙辭,卻提醒我們參考該書時應核對原始出處。我研究西漢王國丞相時,注意到該書與《史記》、《漢書》的資料有些牴捂;[4]今將高祖時期的部分整理出來,就教方家,或有增補糾謬之用。
(一) 酈商任趙相國於陳豨前
〈西漢司隸刺史表〉冀州趙國部分:
酈商──涿郡高陽人。高祖十年豨反時繼豨任為相國。(商傳)[5]
按《史記》酈商本傳:
以右丞相別定上谷。因攻代,受趙相國印。以右丞相趙相國別與絳侯等定代、鴈門,得代丞相程縱、守相郭同、將軍已下至六百石十九人。還,以將軍為太上皇衞一歲七月。以右丞相擊陳豨,殘東垣。[6]
酈商攻代時被任命為趙相國,此事遠在陳豨造反之前,故酈商絕非繼陳豨之任,嚴先生之說有誤。「攻代」是指高祖七年(西元前200年)漢廷討伐謀反的代王韓信,[7]由此可知酈商是在高祖七年時任趙相國。酈商戰後便回長安擔任將軍,保護太上皇;直到高祖十年(西元前197年),太上皇過世、陳豨反叛,酈商才改任右丞相,討伐陳豨。由於楚漢相爭、漢朝初年,任相常與軍事活動密不可分。[8]酈商擔任趙相國,似乎也是戰爭時期為了鎮撫趙地,戰後可能便解除職務,回長安擔任他職。
(二) 陳豨為代相國、趙相國
〈西漢司隸刺史表〉冀州趙國部分:
陳豨──濟陰宛句人。高祖七年豨以趙相國監代邊。高祖十年反誅。(《史》《漢》〈高祖功臣侯表〉及《史記》〈高帝紀〉〈韓信盧綰傳〉附豨傳《漢書》〈盧綰傳〉)[《漢書》〈高祖紀〉及〈韓信傳〉作代相恐非][9]
陳豨擔任何官可謂千古疑案,《史》、《漢》裡至少有趙相國、代相、鉅鹿守三種說法。嚴先生認為陳豨任趙相國為高祖七年至十年時,長達四年。但《史記.張耳陳餘列傳》記載:
漢七年……趙相貫高、趙午等年六十餘,故張耳客也。[10]
直到高祖九年刺殺密謀洩漏,貫高、趙午才失去趙相之位。高祖七年至九年的趙相國乃貫高、趙午所任,陳豨不可能擔任趙相國。
宋人王益之在《西漢年紀》裡首先注意到陳豨與劉如意的關係。劉邦幼子劉如意曾於高祖七年封代王。王益之認為高祖七年陳豨出任代、趙之地的長官,應是為了輔佐代王劉如意,故代相國方為正解。[11]但王益之未進一步討論高祖九年與十年的代、趙相國問題。高祖九年趙王張敖被廢,劉如意改封趙王,此時代國當除為代郡。故陳豨此時無代相國可任,應當轉任趙相國,繼續輔佐劉如意。但劉邦為了保護劉如意,同時又任命周昌為趙相。[12]如此趙國同時有二相存在,一內一外;陳豨仍留在代地守邊,周昌則留在劉如意身邊。後來則釀出陳豨反叛,自稱代王之事。如果以上重建的當時情勢可信,即可解釋陳豨兼有代相和趙相國之稱的疑問。至於陳豨與周昌同任趙相,是一為相國、一為丞相?還是分任左右丞相?現存史料並未提供線索解答。
(三) 貫高、趙午應為同時任趙相
〈西漢司隸刺史表〉冀州趙國部分:
貫高──與趙午同時,蓋先後任。[13]
但上引《史記.張耳陳餘列傳》已說明貫高、趙午同時稱趙相。既然陳豨、周昌曾分任趙相國、丞相,貫高、趙午同時任相並無問題。「先後任」之說反乏證據。
(四) 曹參為齊相國,非左丞相
〈西漢司隸刺史表〉青州齊郡部分:
曹參──沛人。高帝六年王肥初立時始相。其時傅寬為右,則參蓋為左。[14]
但《史記.曹相國世家》記載:
高帝以長子肥為齊王,而以參為齊相國。[15]
《史記.傅靳蒯成列傳》又記:
陽陵侯傅寬……為齊右丞相……五歲為齊相國。[16]
《史》、《漢》裡曹參只有為齊相國,沒有為左丞相。再看傅寬先為右丞相,再任相國的遷升途徑。[17]齊國當時應該也有二相,只是一為相國,一為右丞相;相國的權位高於右丞相。左丞相之說則無根據,大概是比附而來。[18]
(五) 溫疥似擊盧奴,非擊盧綰
〈西漢司隸刺史表〉幽州廣陽國部分:
溫疥──蓋燕人。以燕相國擊定盧綰。[19]
《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作:
四年從曹咎軍,為燕相,告燕王荼反,侯。以燕相國定盧奴。[20]
《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作:
以燕將軍漢王四年從破曹咎軍,為燕相,告燕王荼反,侯。以燕相國定盧綰。[21]
《史記》、《漢書》一作盧奴、一作盧綰,何為正解?漢初盧奴在趙國境內,並非燕王盧綰的疆域;[22]盧綰本無反心,並未出兵與漢作戰,更未侵入趙國境內。[23]故擊盧奴與擊盧綰當非一事。再看《史記.盧綰傳》:「陳豨反代地……燕王亦擊其東北。」、[24]《史記.灌嬰傳》:「從擊陳豨……降曲逆、盧奴 、上曲陽、安國、安平。」[25]可見陳豨叛亂時,燕王盧綰曾出兵幫助漢朝平叛,平叛戰火曾燒至盧奴。溫疥以燕相國定盧奴,當在此時。《史記》作「擊盧奴」當比《漢書》作「擊盧綰」為佳。嚴先生從《漢書》,不從《史記》,未必合理。
漢代初年的「相制」並不穩定。漢初朝廷的「相」曾經更名,甚至一分為二,《漢書.百官公卿表》早已寫得一清二楚。[26]但上述五點似乎也透露出:某些諸侯王國也有二相、也有不同名稱。其意義仍待繼續追索。最後我將高祖時期的王國丞相分為異姓與同姓兩表,並提供基本資訊,以供學界參考。
表一:高祖時期的異姓諸侯王國丞相[27]
官職
梁相國
代相國
趙相國
趙相國
趙相
趙相
淮南相國
燕相
燕相
燕相國
時間
楚漢相爭
楚漢相爭
楚漢相爭
漢七年
漢七至九年
漢七至九年
約漢五年
漢四年
漢八年
漢十年
姓名
酈商
張蒼
張蒼
酈商
趙午
貫高
朱建
昭涉掉尾
林摯
溫疥
身分
漢將軍
劉邦客
劉邦客
涿侯
原趙王張耳客
原趙王張耳客
縱橫家
劉邦客
燕將軍
籍貫
涿郡
陳留
陳留
涿郡
趙國
趙國
楚國
燕國
事跡
擊鍾離昧
漢五年復相,攻臧荼
漢五年遷代相
擊韓王信
行刺劉邦
行刺劉邦
說黥布毋反
擊臧荼
告臧荼反
頁碼[28]
29
34
34
34
34
34
67
95
95
95
表二:高祖時期的同姓諸侯王國丞相
官職
代相國
代相國
趙相國
趙丞相
楚丞相
齊相國
齊右丞相
淮南相國
時間
漢七至八年
漢十年
漢九至十年
漢九至十二年
漢十一年
漢六至十二年
漢六至十年
漢十一年
姓名
陳豨
傅寬
陳豨
周昌
冷耳
曹參
傅寬
張蒼
身分
陽夏侯
陽陵侯
陽夏侯
汾陰侯
劉邦客
平陽侯
陽陵侯
北平侯
籍貫
濟陰
魏郡
濟陰
沛郡
沛郡
沛郡
魏郡
河南
事跡
謀反
謀反
抵抗黔布反
擊陳豨,遷代相國
頁碼
34
56
34
35
50
56
56
67
*本文撰寫期間,得邢義田老師、閻鴻中老師、匿名審查人、陳佩歆同學的指正,在此致謝。唯文中一切錯誤,仍由我自行負責。
**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生
[1] 1948年,上海商務初版;1993年,嚴先生修訂增補後,由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再版;2007年,上海古籍以1993年本為底本,影印出版。
[2]近年如李開元,《漢帝國的建立與劉邦集團--軍功受益階層研究》(北京:北京三聯,2000);周長山,《漢代地方政治史論:對郡縣制度若干問題的考察》(北京:中社科,2006)。
[3]嚴耕望,《兩漢太守刺史表》,頁1。
[4]參游逸飛,〈西漢郡國雙軌制再探──官僚制與封建制的結合〉,將發表於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與武漢大學中國三至九世紀研究會合辦的第三屆「中國中古史青年學者聯誼會」(2009,武漢)。
[5]嚴耕望,《兩漢太守刺史表》,頁34。
[6]《史記.樊酈滕灌列傳第三十五》卷95,頁2662;《漢書》文字略同。
[7]《史記.韓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卷93,頁2631-2636。
[8]參《兩漢太守刺史表》及下表一、二。
[9]嚴耕望,《兩漢太守刺史表》,頁34。
[10]《史記.張耳陳餘列傳第二十九》卷89,頁2583。
[11]參[宋]王益之著,王根林點校,《西漢年紀》(鄭州:中州古籍,1993),頁28-29。
[12]《史記.張丞相列傳第二十九》卷89,頁2678。
[13]嚴耕望,《兩漢太守刺史表》,頁34。
[14]嚴耕望,《兩漢太守刺史表》,頁56。
[15]《史記.曹相國世家第二十四》卷54,頁2028。
[16]《史記.傅靳蒯成列傳第三十八》卷98,頁2708。
[17]傅寬任相國,似乎是因為「擊陳豨」之故,並非取代曹參。此後傅寬便遷任代相國。曹參則任齊相國到惠帝二年。
[18]秦漢政制確有二相制,但文帝以後不管漢廷或王國,似乎都未見到二相的記載。
[19]嚴耕望,《兩漢太守刺史表》,頁95。
[20]《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卷18,頁937。
[21]《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卷16,頁586。
[22]見周振鶴,《西漢政區地理》(北京:人民,1987),頁77。
[23]《史記.韓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卷93,頁2637-2639。
[24]《史記.韓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卷93,頁2638。
[25]《史記.樊酈滕灌列傳第三十五》卷95,頁2672。
[26]《漢書.百官公卿表第七上》卷19上,頁724。
[27]下列二表僅列漢廷任命的王國丞相,諸侯王造反後所任命的丞相如馮梁、□偃、駟鈞、□春等不列。
[28]即嚴先生《兩漢太守刺史表》的頁碼,以便查找。
来源:先秦秦汉史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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